種一顆太陽暖寒流
天氣預(yù)報說,將有一股冷空氣南下。母親追著太陽,手指執(zhí)著織針攜著毛線,不斷在空中翻飛,織著各款衣物的輪廓。母親心急,想要在寒流到達(dá)之前,為我種下新的溫暖的太陽,她恨不得用手中線,牢牢網(wǎng)住天上的太陽,在她密密織好心中愛之前,不讓它走,不讓它落。
母親喜歡給我織衣物,當(dāng)一件事情持續(xù)干了許多次,愛好便成了習(xí)慣,慣性使然,她為我織了三十年。我六歲時,毛線在縣城里興起,在城里跑車的父親,給我捎回來一件純色的毛衣,褐色的,麻花紋,V領(lǐng)。我嫌棄顏色不好看,母親卻對毛衣歡喜得緊,攥在手里左右上下打量,手指順著紋路反復(fù)摩挲,嘴里一個勁叨叨,“真暖和,好東西哇。”一眼萬年,母親心里認(rèn)定了毛衣是這人世間最神奇的東西。
父親成了母親和毛線之間的橋梁。鄉(xiāng)下圩鎮(zhèn)的攤檔上,毛線的身影尚未蓬勃,母親常常叮囑父親跑車空閑之時,給她帶各色的毛線球回家,順帶的還有不同毛衣花色的教程簡書。父親這般操作得到的回報,是暖和貼身的毛背心。父親跑車,衣物是不好穿得太臃腫的,背心既能暖身,又不妨礙手臂的靈活,父親對背心很是喜歡,盡管他背心的原材料大多都是源自我穿棄了的毛衣。母親的偏愛理直氣壯,誰讓她是一個“母親”呢。每年冬季,我都有新的毛衣穿,新的毛線,新的紋路,新的顏色。到了下一年,它們就會被母親拆了再重新織,繼而出現(xiàn)在父親和母親身上。
年華如水,了無痕跡。是母親,用織針、毛線,織就世間最密實堅固的網(wǎng)兜,捕捉了歲月的輪廓,也攫取了母愛的憑證。我上了初中,身高差不多定型了,家里的經(jīng)濟(jì)也好了一些,我穿過的毛衣?lián)Q了一個結(jié)局,不再是被拉扯拆解重織,而是被母親收拾干凈后妥當(dāng)安置在大木柜子里,上面還掛上幾袋樟腦丸。此后經(jīng)年,每逢霉腐百物的梅雨季過后,母親極其重視的大事就是曬霉。母親的曬霉,簡直可以算得上轟烈,選幾個陽光猛烈且無風(fēng)的日子,在院子里撐起高高的竹竿,拉起長長的繩子,搬出重重的靠背椅子,繼而翻箱倒柜,抱出花花綠綠的衣裳被面曬起來。母親站在陽光下,拍打拉扯著物什,臉上掛著溫煦的淺笑,被梅雨洇濕的心情,在那一秒變得燦爛。
那堆花花綠綠的衣裳里面,有多半是我的毛衣:奶白的、鵝黃的、大紅的、嫩綠的、淺粉的、淡藍(lán)的,V領(lǐng)的、高領(lǐng)的、圓領(lǐng)的、一字肩的,立體紋的、鏤空花的,長衫短套小背心。這片壯闊斑斕的江山,是母親為我織的,記憶里的畫面不曾發(fā)霉,歷久彌新。母親手捧裝著毛線球、織針的竹箶坐在冬日的院子里,毛茸茸的小黃雞在她腳邊踱步,貓兒狗子瞇著眼打瞌睡,白鵝在唱歌。母親氣定神閑,兩根織針織江山,左右拇指、食指合作無間,你來我往:起、挑、提、扭、勾、穿、繞、拉,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,絲滑流暢,富有美感。陽光落下來,落進(jìn)織針里去,再出來,就成了小小的向日葵,金燦燦的,在風(fēng)中招展,像笑得燦爛的小太陽,暖融融的。這是母親特織的心意,身為一個母親,她的愿望是如此簡單直接,只盼著她的孩子能夠像向日葵一樣向陽而生,心有暖陽,笑有暖意。而我,也沒有辜負(fù)為我在寒流里種太陽的母親的心意,再難的日子里,也沒有讓心灰意冷侵吞心底的陽光。
夜已深了,母親仍在燈下努力著,想要跑贏寒流的腳步。我推了推鏡框,更清晰地看見尋常母愛的不凡模樣。母親六十多了,眼神還好得很,密密匝匝的針腳,織得相當(dāng)漂亮,也不漏針錯針。轉(zhuǎn)而我又笑了,這跟眼神好壞有什么關(guān)系呢,母親為我織了半輩子毛衣,手法技巧都有了肌肉記憶,閉著眼睛也能織。我輕輕按住母親的手,阻止了她繼續(xù)往下織的動作,告訴她悠著點(diǎn),太陽明天還會升起來的,冷空氣跑得沒那么快。其實我想告訴她的是,她就是我心中永不落的太陽,有她在,我不用懼怕任何冷空氣。
作者:何小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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